这是一片广阔的草原,遍地都是自在生长的牛羊鼠兔,还有祖祖辈辈生活于此,撵着季节更替轮回的牧民。
呼啸而过的是风。它卷起青草与野花的香气,拂过浅羽悠真的面庞。
悠真眯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,望着远处如波浪般起伏的绿色海洋,在这片远离世俗纷扰的草原上,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。
这是他独自旅行的第三站。前两站的都市繁华让他感到些许疲惫,而这无边无际的草原轻松抚平了他心中泛起的波澜。
“悠真!过来喝奶茶了!”
巴特尔大叔浑厚的声音从蒙古包方向传来。
这位四十多岁的蒙古族牧民,是浅羽悠真在草原上认识的第一个朋友。
三天前,当悠真背着行囊独自走在草原上时,是巴特尔骑着马发现了他。两人简单聊了几句后,发现相互之间很是投缘,于是他热情地邀请这位异乡客人到自家蒙古包做客。
“好嘞,老板!”
悠真快步走回蒙古包,动作已经带着几分草原人的潇洒豪迈。就这短短三天,他似乎已经融入了这片土地之中。
蒙古包内,巴特尔的妻子正在往银碗里倒着热气腾腾的咸奶茶。悠真盘腿坐下,微笑着双手接过,按照蒙古礼仪,用右手无名指蘸了蘸奶茶,依次向天、地、火炉方向弹了三下,然后才小口啜饮。
“学得真快!”巴特尔大笑着拍了拍悠真的肩膀,“怎么样?今天想学骑马还是射箭?”
悠真放下茶碗,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:“都想学。不过……可以先试试射箭吗?我以前上过日本弓道术的兴趣班,但草原的弓箭应该很不一样。”
巴特尔点点头,起身从蒙古包的支架上取下一把传统蒙古弓和几支箭:“我们的弓短小精悍,适合马上使用,这样等你学会了,就可以试试边骑马边射箭了!哈哈哈哈!来,我教你!”
浅羽悠真有些兴奋地点点头,向着巴特尔的妻子招手告了别,赶紧跟着出了蒙古包。
晨光中,两个身影站在蒙古包外的空地上。巴特尔示范着蒙古式射法——拇指扣弦,食指压住拇指,拉弓时手臂几乎与肩平行。
“呼吸要稳,眼睛要准,心要静。草原上常刮起大风,秋冬季甚至会有沙尘暴南下,所以我们的弓箭比起那些室内兴趣班用到的,会更加难拉开。”
巴特尔说着,一箭射出,正中三十步外的草靶中心。
“好兄弟,注意风向呀!”他拍拍浅羽悠真的肩膀,爽朗地对天大笑两声,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悠真。
浅羽悠真接过弓,感受着这把传统武器的重量。
与日本和弓的优雅弧度不同,蒙古弓更加紧凑有力。尝试拉动一下,也能明显感受到它的弓弦远比日本和弓更加坚韧。这让浅羽悠真忍不住挑了挑眉,思索自己手中的这把弓箭的弦,是否可能是由合金制成的。
他模仿着巴特尔的动作,蹙着眉费力地拉弓射箭,但第一箭依旧偏得离谱。
“哈哈哈!”巴特尔的声音在草原上回荡,“别急啊,慢慢来。那日本的弓道看重的叫一个‘优雅’,是拉出来给人看的,可跟我们不一样。我们蒙古人射箭,为的是打天上的猎鹰,地上的野兔!是生存用的工具,讲究一个‘快、准、狠’!”
什么嘛,明明是三个词。
悠真心里想着,也跟着附和地笑了笑。
他也不气馁,继续在巴特尔的指导下练习,一点点调整状态和姿势。
因为曾经有过相关的经验,悠真很快找到了手感。等到第十箭时,他已经能射中靶子了。
一旁的巴特尔惊讶地挑挑眉,感叹到:“哇!你很有天赋!”
“谢谢老板呀,俗话说名师出高徒,这不还是您教得好呀~”悠真说着,又射出一箭,这次离靶心更近了。
“哼哼哼~”
浅羽悠真好心情地放下弓箭。他的胳膊有点酸了,现在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干点别的有意思的事情。
正巧,听着远处有人在争论什么,浅羽悠真一脸期待地看向巴特尔,于是便被后者带着去那边凑凑热闹。
等到午后,巴特尔提议骑马去远处的水泡子看看。浅羽悠真兴奋地点头,他已经迫不及待想体验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。
巴特尔特地为悠真挑选了一匹温顺老练的枣红马,耐心地教他如何上马、握缰绳、用腿控制马匹。悠真学得很快,不一会儿就被身下的马匹接纳,能让马儿跟着指令小跑起来了。
“走啊!带你去看看马背上真正的草原!”
巴特尔一夹马腹,他那匹黑马立刻飞奔起来。
浅羽悠真攥紧缰绳,在枣红马优哉游哉地甩了一下鬃毛刘海后,这才迈开腿,赶紧跟了上去。
初时浅羽悠真还有些紧张,但只能说他的这匹枣红马不愧是巴特尔特地为他挑选的,竟然意外地通人性,一直都十分配合浅羽悠真的命令,有时还会特地大跳一步将浅羽悠真颠起,为他调整一个更舒服的姿势。
当然刚开始的浅羽悠真并不能理解这匹马的想法,那样的颠簸实在让他有点惊慌,僵硬着全身,怎么也不敢乱动。
枣红马不晓得是不是知道了悠真对自己居然有了一个错误的解读,于是一边慢下步子小跑,一边回头瞧了一眼自己背上的家伙,从鼻孔里喷出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“嗤笑”。
“……喂,你是不是在骂我啊?”
浅羽悠真尴尬地笑笑。
枣红马又一甩脖子,加快了几步,追上了等在远处的黑马和巴特尔。
两匹马是感情很深的朋友。它们一前一后地奔跑,跟在后边的黑马甚至还时不时伸出脑袋,去咬枣红马的马尾巴,然后又被它扭过头来,用鼻孔喷气的方式来狠狠骂上黑马几句。
浅羽悠真坐在马背上,一点点放松身体,感觉自己正被迎面而来的风与自由感征服了。
很快,两人骑马来到一处高坡。远处是波光粼粼的小湖泊,周围散落着几头正在吃草的牛。
那是巴特尔家的牲畜,由他的大儿子在这片牧场照看。
“悠真!看那边!”巴特尔突然指向天空。
浅羽悠真抬头,看见一只巨大的鹰正在高空盘旋。阳光照在它金褐色的羽毛上,宛如天空中的王者。
“哇……真美……”悠真由衷赞叹。
“但它现在饿着肚子。”巴特尔皱起眉头,向他解释道,“最近都是牲畜飞禽们出窝的时间,这头老鹰估计窝里也刚抱出来几只小家伙,现在正为了食物发愁,开始打小牲畜的主意。昨天隔壁牧场的羊羔就被叼走了一只。”
正说着,那只金雕突然俯冲而下,速度快得惊人。他们两人这才注意到,在牛群边缘,有一头落单的小牛犊。
“不好!”巴特尔大喊一声,策马冲下山坡,但距离太远了。
悠真反应极快,从马鞍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——那是牧民特制的安全箭,箭头不是金属,而是包裹着皮革的弹簧,只会造成一定的疼痛,而不会真正伤害目标。
毕竟老鹰可是保护动物,只能驱赶,不能杀害。
他双腿控马,左手持弓,右手搭箭,整个动作一气呵成。马匹奔跑的颠簸中,悠真却稳如磐石。他深吸一口气,在呼出的瞬间松开弓弦。
箭矢划破长空,精准地命中鹰的翅膀根部。随着“噗”的一声响,猛禽被击落许多片羽毛。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,松开了已经抓住的小牛犊。小牛和箭一起从约十米高的空中落下,重重摔在草地上。
“好箭法!你救了我的牛崽子!”巴特尔惊呼。
两人赶到时,小牛犊正挣扎着要站起来,看起来身体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。
而那支特制箭落在旁边,箭头弹簧已经弹出,上面没有血迹。巨鹰在不远处的空中盘旋了几圈,最终不甘心地飞走了。
巴特尔下马检查小牛犊,松了口气:“太好了,最近草场长势喜人,有青草和松软的土地做缓冲,我的牛崽子没有骨折,就是吓着了。”
他转向悠真,眼中满是敬佩:“悠真!你真厉害!我从没见过城里人有这么准的箭法,还是在马上!”
悠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:“运气好而已。我这样实战,还是第一次呢。”
“这不是运气,是实力!”巴特尔拍拍悠真的肩膀,道,“今晚我们要好好庆祝!你救了我们家的小牛,这可是重要的财产!”
回牧场的路上,巴特尔一直赞不绝口。消息传得飞快,等他们回到蒙古包时,附近的牧民都聚集了过来,想亲眼看看这位一箭救牛的神射手。
夜幕降临,草原上燃起了篝火。巴特尔的妻子准备了丰盛的手把肉和奶制品,男人们拿出马奶酒。悠真被安排在尊贵的位置,接受着牧民们轮番的敬酒。
“悠真兄弟,”巴特尔举着银碗,脸色因酒意而泛红,“你今天展现的不仅是箭术,更是勇气和善良。你用不会伤害金雕的方式救了小牛,这份对生命的尊重值得我们学习!”
悠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:“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。金雕也是草原的孩子,它捕猎只是为了生存。”
老牧民格日勒图点点头:“年轻人有这般见识难得。按照我们的传统,救了牲畜的人就是牧场的恩人。从今天起,你永远是这片草原的家人!”
篝火映照下,悠真看着周围真诚的笑脸,心底里也跟着变得暖烘烘的。他原本只是想来草原看看风景,却意外收获了如此深厚的友谊。
夜深时,悠真躺在蒙古包里,听着外面风吹草动的沙沙声,也渐渐感到了些许疲惫。
明天,巴特尔说要带他去参加什么什么大会,让他这位来自外地的旅人,在一众牧民面前展示学来的箭术。
在这片辽阔的草原上,他找到了内心久违的平静与自由。
浅羽悠真哼着歌。他呀,已经开始期待新的冒险了。
青石板上泛着水光。
浅羽悠真踩着潮湿的石阶走进巷子深处。右肩旧伤隐隐作痛。这是三年前他在雪山遇险留下的纪念。在草原呆着的两个月时间,他已经习惯了干燥的空气,也渐渐遗忘了这里还有一个旧伤。
等到结束了草原的旅行,入了江南,正巧赶上梅雨季节的苏州。这里湿度长时间保持在90%左右,有时甚至能看见湿度100%的诡异场景,实在是连空气都能拧出水来。
于是十分不幸地,那肩上的陈年旧伤被潮气泡发,又开始钻心地疼起来。
他一连问了好几个原住民,得到了这边有家十分厉害的医馆的消息。于是他扶着阵痛的右肩,跟着导航钻进了一个小巷子里。
“沈氏医馆”的木匾在细雨冲刷下显得格外古朴。推门时,坚果果实串成的风铃惊动了正在碾药的少年学徒。
“先生哪里不适?”少年放下药碾,手指上还沾着苍术粉。
悠真还未开口,一阵剧烈的咳嗽先替他作了回答。后堂布帘掀起,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大步走出,灰布衫袖口沾着几味草药碎屑。
“嗯,看样子是湿痹之症。”老者只扫了一眼便断言,抬起松散的眼皮,问他,“北方来的?”
浅羽悠真强撑着笑了笑:“啊,在那里呆了几个月。”
老人家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,这让浅羽悠真想起草原上那匹有脾气的枣红马:“疼成这样就别笑了,比哭还难看。过来吧,我给你看看。”
于是悠真在附近暂时住下了。白天,他四处转悠体验风俗人情,到了傍晚,在医馆闭馆前赶来扎针熏药。
当然,有时候犯起懒来,他会干脆一整天都窝在这老人家的医馆里,帮着忙打打下手。
而安置在医馆后院的晒药架上,会有各类药材在难得的晴日里舒展身姿。
浅羽悠真帮着翻动陈皮,阳光透过叶片间隙在他手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“手法不错。”沈医师在一旁炮制半夏,问他,“学过?”
“之前在草原旅游时,跟蒙医学过皮毛。”
悠真小心地避开正在晾晒的蜈蚣,回答道:“有位叫巴特尔的大叔教我用狼油治风湿呢。”
沈医师点点头,突然抄起一根白蜡杆:“活动筋骨比吃药管用。”
浅羽悠真措不及防地被这样一个一头白发的老人家抡了一棍子,一脸懵逼地坐躺在地上眨了眨眼,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什么情况,又见下一棍子袭来,于是只能凭借着年轻人的灵活性,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,又赶忙抄起边上的木棍,精准格挡住老人接二连三的招式。
蜡杆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,竟是正宗的六合枪起手式。浅羽悠真短暂的震惊过后,也不担心这老人家是否会骨头散架了,只管专心防御。两人在晒药场过招,棍影与药香交织,惊飞了檐下的麻雀。
短暂晴了两日后,梅雨又至。
悠真在灯下研读沈医师借阅的《伤寒杂病论》。窗外的雨声与煎药的咕嘟声构成奇妙的二重奏。
少年学徒端来一碗褐色的汤药:“师父让加的黄芪。”
“啊?还要喝药吗?”悠真苦滋滋地接过,还没闻上一口,就已经感觉到了满满的苦涩。于是他将中药放在一边,转而问起来少年:“对了,小兄弟,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“沈石。别总想着把药倒掉,师父种的芭蕉树要被你浇死了。”
少年简短回答后不忘奚落两句,随即转身去整理药柜顶层的罐子。他右颊上的疤痕在灯光下若隐若现,但悠真只是叹了口气后,皱着眉低头喝药,并未多问。
等到次日清晨,悠真看见沈石在雨廊下练习五禽戏。少年的虎扑动作略显生涩,浅羽悠真默默上前调整了几个姿势。两人无言地切磋了半个时辰,直到医馆开门问诊。
等到小满这天,悠真该离开这里,继续他的旅程了。
临走时,他发现他的行囊里多了几包特制的艾绒贴。沈医师在门口递给他一个油纸包,依旧是那样不近生人的模样,道:“路上用的祛湿茶。”
沈石站在药柜旁,手里握着那根白蜡杆。悠真冲他点点头,少年犹豫片刻,突然摆出个标准的“金鸡独立”。
“噗——”
浅羽悠真强忍着不笑,但谁让沈石这幅动作实在是太过莫名其妙了,他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。
于是沈石毫不意外地红了脸,羞愤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“保重。”
这就是沈石说的唯一一句告别词。
等到乌篷船驶离码头时,悠真看见师徒二人的身影渐渐隐入烟雨。他打开油纸包,除了药茶,还有一张写着“疏肝理气方”的泛黄纸片,字迹苍劲有力。
船头的老艄公突然开口:“沈大夫的方子,千金难求啊。”
“是吗。”浅羽悠真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。
悠真将药方小心收好。
水乡的智慧,或许就藏在这不言而喻的馈赠。
这一年的夏,浅羽悠真站在了海岸公路旁。
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他眯起眼睛,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,阳光在浪尖跳跃,像撒了一把碎银。
真美啊。
他刚从内陆的草原和江南水乡辗转而来,身体似乎还残留着湿重的记忆,但此刻,皮肤被晒得微微发烫,海风一吹,竟有种被冲刷的清爽感。
果然还是更喜欢干一点的气候呢。即使是热起来,身上也不会黏糊糊的全是汗,完全像是被包裹在高温的起泡胶里一样。
身上的旧伤也不会痛——虽然有很有名的沈大夫诊疗,但毕竟不能让伤口恢复如初。每逢潮湿,总还是会感到酸胀。
浅羽悠真百无聊赖地想着。
“喂!小心!”
一声喊叫从身后传来,浅羽悠真侧身一闪,一颗排球擦着他的肩膀飞过,砸在身后的护栏上,又弹回沙滩。
“抱歉!”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小跑过来,挠了挠头,“真不好意思,没砸到你吧?”
悠真弯腰捡起球,对他们笑了笑,轻轻将球抛回去:“没事。小心些打球,可不然砸到的是个脾气不好的彪形大汉可怎么办嘞?”
少年咧嘴一笑,露出一排白牙:“谢啦!你是来旅游的?”
“嗯,第一次看海。”悠真点了点头,又望向远处那片海。
“哈!那可得好好玩!”少年拍了拍胸口,“我叫阿浪,这片海滩我最熟,要不要一起?”
浅羽悠真听闻,看着小孩挑眉:“真的?你不怕我是人贩子?”
“啊……”少年后知后觉,脸上露出一丝尴尬:“那你……是吗?”
浅羽悠真哼笑一声,反问他:“我呀要真是人贩子,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确实就是呢?”
“不逗你啦~”浅羽悠真走过去,将少年手里的排球又拿回到自己手上,问,“来一把?”
两人有来有回地打到傍晚。
悠真坐在沙滩上,看着落日沉入海平线,余晖把整片海染成金色。阿浪抱着一堆木柴过来,熟练地在沙滩边生起篝火。
“你以前是做什么的?”阿浪往火堆里丢了几根干枝,火星噼啪炸开。
“没干什么。就是旅行,顺便学些东西。”悠真简短地回答。
阿浪也没多问,只是笑着递给他一条烤鱼:“尝尝,刚钓上来的。”
鱼皮焦脆,鱼肉鲜嫩,带着海盐的咸香。悠真吹了吹热气,将鱼肉晾凉了一些,这才低下头咬了一口,毫不吝啬地点头赞赏:“嗯嗯,真好吃呀。”
“嘿嘿,海边的鱼就得这么吃。”阿浪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木棍,道“明天带你去赶海?退潮的时候能捡到不少好东西。”
悠真看着远处渐渐暗沉的海面,潮水轻缓地涌上沙滩,又退去,像某种无声的呼吸。
他点点头,道:“好呀,我还没赶过海呢。”
海边旅游资源丰富,很多人家在做渔民的同时,还有着做民宿的副业。阿浪家也是如此。
是以,浅羽悠真干脆在他家住下,并和阿浪约定了次日要一起去看一次退潮。
等到清晨,这海滩还带着凉意。潮水因为月球的牵引,在涨潮之后漫上了岸边的一大片沙滩,短暂滞留后,又跟着退得很远很远,露出湿漉漉的沙地。
阿浪提着桶,光脚踩在浅滩上,时不时弯腰捡起贝壳或海螺。
浅羽悠真对此感到奇怪。很明显,这些观赏性大过实用性的东西,不该是这些渔民应该感兴趣的东西。渔民家的小孩,也早该见惯了它们才是。
但瞧着阿浪兴致很高,浅羽悠真也识趣地没有多问。
“看!这个不错!”他举起一枚青灰色的海螺,壳上纹路清晰,像是被海水打磨了千百遍。
悠真蹲下身,手指轻轻拨开沙子,发现一只被困在浅水坑里的小螃蟹。他捏起它,放回深一点的水里。螃蟹飞快地横着爬走,消失在沙粒间。
阿浪瞥了一眼,笑了:“你还挺温柔。”
“只是顺手的事。”悠真站起身,拍了拍手上的沙。
“在这里生活,可真惬意啊。”悠真由衷地感慨道。
远处,几个渔民正在收网,银色的鱼在网中跳动,折射着晨光。阿浪朝他们挥了挥手,回头对悠真说:“他们每天天不亮就出海,运气好的话,能捕到不少好东西。”
悠真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,忽然觉得,大海和草原其实很像——它们都辽阔、自由,却又遵循着自己的规则。
真是神奇。
可到了傍晚,天色骤变。
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吞噬,风卷着浪花狠狠拍向岸边。阿浪站在沙滩上,眉头紧锁:“糟了,这浪不对劲。”
远处,一艘小渔船正艰难地朝岸边驶来,但浪太大,船身摇晃得厉害。
“快看!那船要翻了!我要去帮它!”阿浪猛地冲进海里。
眼见着阿浪真成了海面上的一朵浪花,浅羽悠真没有犹豫,也跟着跳进水中。
冰冷的海水瞬间灌进衣服,浪头一个接一个砸过来,但他还是奋力游向那艘船。
船上的渔民已经慌了神,船桨被浪打飞,船身倾斜得厉害。阿浪终于抓住船舷,朝悠真大喊:“推!”
两人合力,硬是把船一点点推向浅滩。等船终于搁浅在沙滩上时,渔民瘫坐在船里,大口喘着气:“太好了!谢……谢谢你们!”
阿浪脚步虚浮地在沙滩上走了几步,伸手拧了拧潮湿的衬衫,又抹了把脸上的海水,咧嘴笑了:“小事!”
浅羽悠真则站在一旁,海水顺着发梢滴落。他的心脏还在胸膛里怦怦直跳,这让他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十分大胆且危险的事情。
他抬头看向天空,乌云渐渐散开,一缕阳光穿透云层,洒在海面上。
又住了三天后,悠真收拾行囊,准备离开了。
结交了短短几天的朋友,阿浪,他靠在摩托车上,抛给自己一个小布袋,只说了一句“拿着”。
浅羽悠真打开一看,那是几枚漂亮的海螺和贝壳。
“算是纪念。”阿浪耸耸肩,“下次再来,带你去更远的海域。如果赶趟的话,说不定还能看见海豚呢。”
悠真把布袋收好,对他点头许诺:“好啊。”
等到摩托车引擎轰鸣,浅羽悠真坐在后座,看着阿浪和自己挥了挥手,身影很快消失在不断后退的公路尽头。
浅羽悠真坐着摩的,看着海面一点点被路面遮掩,听着潮声一点点被马达轰鸣掩盖,忽然想起草原上的风。
风会停,浪会退,但世界依旧辽阔。
他转头,被摩的载向下一段旅程。